絮果果

希望你是他的归港,也愿他能伴你远航。

【水妹】其后

我编的。

勿上升真人。

现实向,我流破镜重圆。

 

01

细瘦的脚蹬进昨天被随意甩到床脚的鞋里,随意带上宿舍的门,一边下着楼梯,田野一边掏出手机看微信。

 

“那什么”

“晚上喻文波也来”

 

史森明的消息,来自两分钟之前。

 

他顿住脚步,斜倚在栏杆上,慢吞吞地掏出另一只插在口袋里的手打字,“......他知道我来?”

 

“知道”

 

“...”

“好。”他手上动作不停,连自己都没注意到自己耷拉下去的嘴角,“明神好不容易请次饭,说啥我都得去啊。”

 

“你少来,咱俩一起吃饭到底谁请的多你心里没数吗?”

“哈哈”

“那得是香锅吧”

 

两个人又插科打诨两句,随意终止了话头,田野退出聊天界面,兴致阑珊地将联系人列表从头一下子滑到尾,又返回顶端,再划下去。

 

“跟你说多少次了下楼梯别玩手机。”阿布从他身边经过,老妈子一样数落了他两句,“小孩子家家的,没事少皱点眉头,啊。”

 

末了,又想起点什么,转头加一句,“今天外面风挺大,你把外套穿上。”

 

“知道了。”田野乖乖应下来,等阿布上楼后却径直出了门。

 

晚间的餐馆总是沸沸扬扬的热闹,他到时相熟的朋友已经来了许多,满当当坐了两张桌子,正三两扎堆地调笑。洪浩轩挤在李元浩身边,连着张锐和史森明占满了一侧,另一侧坐了严君泽刘世宇和喻文波,只有最里面还剩了个位子。

 

挨着喻文波的位置。

 

进出不便,田野拉开椅子,费劲地把自己挤进去,穿过狭窄的缝隙的过程中,他重心不稳,往后仰倒过半,猛地一把抓在了喻文波肩上才好不容易把自己扳回来。

 

他张了张嘴,又闭上,突然陷入莫名的自我尴尬,一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却是喻文波先开了口,“野哥你悠着点儿,这细胳膊细腿的可别摔了。”

 

“滚蛋。”他很少说这词,可却就这么说了出来,“是你该减肥了好吧!”

 

“我的我的。”喻文波又往前收了收椅子,“您请。”语气自然地无任何疙瘩,还附送一个委屈的小眼神,惹得田野硬生生把下意识要嘴出口的话憋了回去,后知后觉想想不对劲,别扭地把脸鼓成了个面团子,引得喻文波又多看了他两眼。

 

他在位置上坐定,猛吸了一口柠檬水,气鼓鼓地想。

 

喻文波刚才笑出声了!

 

 

 

02

旧情人重新变成老朋友,应该不是一件太奇怪的事情吧?

 

田野在搜索引擎上打下这个问题,三秒后回过神来,直想骂自己智商喂了狗。手指扯着一小缕头发打了个圈,他咬着下嘴唇,蠢归蠢,但既然已经求问了,不看多亏,于是便也理所当然地顺带看了几个回答。出乎意料的一致,总结起来中心思想围绕一句话:

 

情人很难再变回朋友。

 

他托着腮帮子叹气。

 

是啊,好难。

 

比如他,就不是很想。

 

为什么要做朋友呢,不会真有人不喜欢破镜重圆的剧情吧?

 

其实分手以后两个人也断断续续一直有见面,比赛,官方活动,拍宣传片,都是避不开的。当时的分手现在回想起来颇有些阴差阳错的意味,如今同个场馆里遥遥地看上几眼,赛后装作云淡风轻地握手,就是最近一年的主基调,像那天聚餐般必须面对面,是分手以来的第一次。

 

喻文波没变,一如记忆中的样子。田野叉掉网页叹了口气,这么好一个人,怎么就不是我的了呢。

 

 

 

03

这厢正被人惦记着的男主角正在对着微信聊天界面沉思。

 

他想给田野发个红包。

 

上次吃完饭,回程的车是田野用软件帮他喊的,自然,自动扣款扣的也是田野的线上支付。不过这些都不是重点。

 

重点是,他想跟田野说话。

 

QQ依旧还在置顶位置的对话框已经沉寂了很久,以前没刻意过就轻轻松松养出来的标识早已消失不见,徒留昵称后的一片空旷。最后停留着的对话看着让人心里有些闷闷的堵,喻文波逃避一样打算换个软件重新开始。

 

上次打车多少钱?这样开口,会不会显得生分,好像要划清界限一样。那,上次那个司机服务挺好的,你记得给他好评?已经隔了这么久,田野就算能想起来,大概率也会觉得他有病吧。那要是不说这个,能怎么开头呢?

 

十九岁的天才AD抱着手机,两个搭在屏幕上的大拇指互相抠弄着,纠结地像一个青春期怀有暗恋对象的少女。十九年来头一次,他惊觉曾经想到啥说啥的自己有多勇。

 

最后他眼一闭心一横,在后悔之前发送了没删掉的语句。

 

他说,下次我请你吃饭吧。

 

田野的消息回得很快,一个“?”清楚地表达所有,后面还接了一句,“本人吗?”。

 

纠结的氛围一下垮掉。我特么不是本人还能是鬼?喻文波忿忿不平,请个饭就不是本人了?真行啊田野。

 

事情倒是比他想象中顺利的多,在他明确表示是本人后,田野甚至没问缘由,干脆利落的说了“好啊”。

 

饭自然是没单独吃,叫上了朋友一起,群聚的热闹完美散掉了独处的尴尬,田野坐在喻文波身侧,看着他们笑闹,一瞬间仿佛回到了以前。

 

他们两个正在慢慢恢复成可以闲着互相聊两句天的朋友,但他想要的比这多得多。

 

他清楚地明白自己的内心,但喻文波呢,他又是怎么想的?

 

 

 

04

特殊日子蕴含着不同寻常含义的礼物,有时候单身狗是不懂的。五月才过一半,直播rank排队的间隙,田野拆开一袋薯片,和背景音里吵闹一片的弟弟们闲聊最近发现了什么好吃的零食。

 

明凯从训练室外面接水回来,自从上次女朋友因为他天天喝凉的不高兴之后,他杯子里便时时盛的都是热水。听到和零食有关的话题,他跟上前来凑热闹,“520我会有一个零食大礼包,到时给你吃。”

 

话里明明隐约透露着对他的偏宠,但平时柠檬嗅觉不太灵敏的田野这会却一下子听出来了不同寻常的那个520,他摆手拒绝,“我不吃我不吃,恶心!”

 

弹幕哈哈哈地笑他,“不会真有人520 收不到礼物吧,不会吧不会吧?”

 

直言自己酸了的他心情还不错,跟明凯扯了两句后开始跟直播间的观众打字。

 

“我给自己买了零食大礼包”

“不影响”

 

跟着职业选手改变了作息,熬夜上班的电竞媒体兢兢业业,很快把这个小插曲剪出来发布。已经放假的喻文波凌晨上班,正好刷到这一条。

 

突如其来的情绪无言地缠着心尖绕了一圈,莫名涌上来些冲动。

 

他喜欢喝的那个酸奶什么牌子来着?喻文波点开淘宝页面开始加购物车,在韩服排队的时间里筛选着各种小零食。买的有点多,还不是一家店,他暗自盘算着要快一点才能赶上日子,太零碎了得自己整理好了约快递员寄同城,想象着田野收到时的反应。

 

他并不想留名,他只是觉得,别人有的,田野也要有。

 

他知道,田野心里是想要的。

 

只是田野越来越不会说出口了。

 

 

 

05

EDG的快递一般都是俱乐部统一签收,田野从快递堆里费力地抱出来一个因为大而无比扎眼的箱子时,内心充斥着一阵挫败。好累,要不先放着吧,下次再搬。

 

体质不好,是这样的。

 

黄祥看不下去过来帮他,“你买什么了,这么多?”

 

“我不知道。”他理直气壮,甚至因为尾音的上扬听起来有点娇,“不是我买的,别人给寄的。”

 

“啊,谁啊?”

 

“不知道哎,寄件人没写清楚,可能是哪个粉丝?”

 

箱子好不容易拉到食堂边角,田野拿着从煮饭阿姨那里要来的剪刀划开了包装。酸奶,牛板筋,鸡翅......都是他喜欢吃的,他翻了一下,在从箱子里摸出一袋棒棒糖的时候变了脸色。

 

寄件人过于了解他的口味了。一开始可能还都是巧合,或者只是比较关注他,但箱子底的棒棒糖,他从来没在有镜头的地方吃过那个,却连味道也是他最喜欢的。

 

很香甜的草莓牛奶味,以前喻文波说“娘”却又会从他手中抢的那种。

 

是喻文波不知道的,田野只给过他一人的偏爱。

 

田野撕开半透明的包装袋,拿了一根在手心,在地上蹲的时间太久,小腿已经隐隐发麻,他站起来,将糖含进嘴里,甜滋滋的味道冲淡了晕眩带来的不适。

 

他做了个决定。

 

田野:你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吗?

 

绿色聊天气泡的对面,是喻文波。

 

可能是手机不在身边,过了十几分钟,喻文波才回他。

 

喻文波:知道

 

只有两个字,和这两个字所蕴含的重量。

 

田野定了定心,怕什么,喜欢一个人又不丢脸,他是一个能在峡谷冲锋陷阵,怀着有死无生气魄的辅助。喻文波暗不做声地迈出了第一步,下一步,该他来走了。

 

田野:有时间,一起双排吧。

 

 

 

06

他们其实很少双排。

 

或者说,除了像仅供娱乐的小号开黑局,他们从没双排过。

 

开局之前,喻文波才告诉田野,他可能需要直播。连他自己都搞不明白,自己到底是出于什么样的心理、带着怎样隐秘的心思,才拖到了这个时候说。程序还没有调好,田野随时可以下车,除了他们两个再不会有人知道,可田野却同意得爽快。

 

电脑右下角的时间跳动着,一点,两点,三点,四点。

 

队友逐渐离开训练室,直播间的弹幕也越来越少。有弹幕说他直男,田野想睡了都看不出来,他嘴上反驳,“他要是想睡了会说的”,却在说完之后,没忍住在心里嘲了自己一下。

 

田野会说吗?他才不会。

 

熬鹰主播的反人类时间直播终于结束在凌晨五点,已经空下来的训练室里白炽灯的光明晃晃的亮着,关掉了直播,喻文波绷了一晚上的表情终于自由。

 

夜晚的时候人的思绪难免不听人使唤,他心底突然涌上来一股难以言喻的空落。

 

他真的看不懂田野的暗示吗?他当然看得懂。

 

他不过是在任性地,久违地拿出孩子般蛮不讲理的脾气,想看看田野能忍他到什么程度,到什么时候,田野才能不满足他,才能跟他发脾气。生活的打磨让他飞速成熟起来,却没能给他更多感情上的体悟,他也承认,自己在感情上依旧有些幼稚。

 

比起笑笑算了,他宁愿吵架。

 

求你了,别再把我当个孩子看。

 

想去睡觉,不想跟我继续玩了,想要什么,不想要什么,直接跟我说。

 

你别忍着我。

 

不然我怕,我会得寸进尺,我会肆无忌惮地想要拥抱你。

 

田野应该是收拾完东西了,发消息问他,“明天继续?”

 

喻文波闭上眼睛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

 

喻文波:你其实不用太忍着我

喻文波:我不是个小孩子了

 

田野:可是我没忍着

田野:我也没有不愿意

田野:我从没把你当做小孩

 

这句话发出去了许久也没得到回应,田野看着戛然而止的对话叹了口气。

 

为什么不听听我的想法呢。

 

为什么不相信,我说的都是真的。

 

和你在一起,哪怕只是一起玩游戏,玩得久一点,我也很开心。

 

我确确实实,乐在其中。

 

 

 

07

田野从来不觉得自己在恋爱中会是一个完美的恋人,也不会认为自己能够面面俱到的处理所有感情问题,但在他和喻文波之间,他比自己想象的做的更差。

 

在一起是喻文波提出来的。一个十七岁的少年将真心捧在你面前,有几个人能拒绝呢。更何况,他本还就存了有关风月的心动。

 

喻文波对他很好,他便也回以同样的重量,但他在表达时又太过笨拙。也是在后来的某一天,和明凯闲聊时,他才找到了合适的形容。

 

他给不了喻文波需要的那种安全感,喻文波不相信他爱他。

 

他没先说在一起,而后来,也没将喜欢直白地宣之于口过。他想对喻文波好,很多事上都依着喻文波,却给了喻文波一种田野只是拿他当一个没长大的弟弟,并没有真正对他心动过的不安。

 

职业选手的心情,很多时候都被比赛结果牵动着,尤其是,在他还不够成熟的时候。分手前那段时间,他情绪和心态都很差,于是喻文波打电话给他时,他态度不太好,甚至说了句“你能不能别闹我了”,附带一声早在话语之前的叹息。

 

话出口的瞬间他就后悔了。

 

这多像一个家长在对无理取闹的孩子说的话。

 

喻文波也以最快的速度领悟到了这本不该有的含义。“我不是——”他想要解释却被打断,喻文波只说了一个“好”就挂掉了电话。

 

等冷静下来,看到QQ上喻文波发来的那句“如果你想的话,我们分手吧”,他突然觉得没意思透了。人的心力都是有限的,他的工作已经让他身心俱疲,他何苦再拉着别人在感情里找不痛快。他不想,但是他同意了,于是便没有了然后。

 

真是傻逼透顶。

 

结束双排,关上训练室的电脑和灯,他站在马后炮的角度,评价了一下当时的自己。

 

出了训练室,他却并不不是很想去睡,于是往外走到基地门前的石阶上坐下。夜已经很深了,天上看不到星星。手机铃声响得突兀,他接起来,喻文波在他开口之前急声打断,“别说话。”

 

语气中透着些慌乱,他体贴地住了嘴,陪着喻文波一起听破晓前两个人的心跳声音,有力,但并不沉稳。距离他发出最后一条消息已经过了十多分钟,他并不知道喻文波在这短暂又漫长的十几分钟里都想了什么,又会给他怎样的回应。

 

良久,喻文波很认真地说,“对不起。”

 

到底在对不起什么,喻文波没有明说。他和田野第一次挑破关于身份视角的问题,答案与预想中的不同,却更让他感觉胸闷。是不是只要当时有人能问出一句话,他们就能一直好好的。

 

可田野不想要他的对不起,更何况,感情中的事,他从来没觉得是喻文波一个人的责任。

 

一时之间没有人说话,空气安静下来,只能听到两个人的呼吸。

 

“所以呢?”良久,田野问他。

 

“我们重新开始。”喻文波说。

 

......

 

“好。”

 

 

 

08

虽然田野觉得,重新开始和倒带有很大的区别,但这两件事有一点是相通的,需要找到一个固定点,才能知道倒到哪或从哪开始。

 

没有人提过要从哪里开始,但两个人心照不宣般没有从恋人开始,而是倒回了恋爱前。

 

欠下巨额直播时长的AD装着很情愿的样子补时长,满屏刷得飞快的弹幕里,有一条问他“田野生日你给他发祝福了吗”的精准抓住了他的视线,他装着若无其事,“我说了啊,就是可惜他没给我发红包。”

 

他当然说了,秒针刚刚滑过12的时候,他的信息一定是田野手机上收到的第一条,而后,他的来电也占据了田野当天通话记录的第一个位置。

 

至于红包——弹幕说主播对红包有自己的理解,倒是也没错。往年的生日祝福,总能换来田野给他的一个蜻蜓点水般的吻,见不到面就先欠着,今年却没有,那肯定是田野的问题。

 

同样鸽子精的田野直播间人少,他便有时候会和弹幕聊聊天。

 

某天他上班早:啊?约会完了?你们十一点就约会完了吗?不是吧。

 

主播难得搞颜色,弹幕刷过一片问号,他又开始耍赖,“你们都在想什么啊,我没有那个意思!”

 

没一会收到洪浩轩发给他的消息:原来你和阿水约会都超过11点啊。

 

他拿起手机低头回复:你别乱说啊,我们约什么会?

 

洪浩轩:田野,我还在看你直播,你能压压自己的笑吗?

 

田野心虚地看一眼摄像头,恶狠狠回他:谁笑了!

 

台湾人的腔调有自己独特的感染力,受洪浩轩的影响,田野有时候也会喊波波来逗喻文波。

“波波,宣你哦~”语音刚发过去,他便自己笑得肚子疼,思考着要不要撤回,“哎呦好恶心好恶心。”

 

“你特么欠收拾是不是。”喻文波结束一局rank,也许是那一瞬间,忘了开空调的训练室里,温度出卖了心动,他脸上泛起一片红。

 

职业选手大多体质不行,作为同行,对方的身体条件他俩也心知肚明,但喻文波生病去医院那天,从洪浩轩那里知道原因后,田野还是气得想骂人。电话打过去,又心疼小脆皮正在不舒服,数落的话最后都咽了回去。叮嘱完要喻文波自己注意身体后,他能做的,也就只有再拜托周边的朋友和工作人员一遍。

 

挂掉电话之后,田野心里挺不是滋味。

 

他没办法马上去医院看喻文波,这种时候也不能陪在喻文波身边。

 

有时候,职业选手的生活,对选手本人来说其实也很残酷。

 

无论是喻文波身上大大小小的毛病,还是田野的精神压力。

 

 

 

09

喻文波从来没有见过这个样子的田野。

 

相遇不能算是个偶然。赛程已经过半,他是个经常将虎扑贴吧当做下饭读物的人,自然知道EDG在昨天刚结束的比赛里,被说的有多么不堪。

 

两局,加起来不过一个多小时的游戏里,EDG毫无疑问,又是令人失望的。一局比赛逆天被翻,将“被翻盘”这个标签在EDG身上烙得更深,接下来一场输的顺理成章。你甚至说不清是哪里出的问题,好像也没有什么巨大失误,但就是输了,输得没办法再去找什么发挥不好的借口。田野最终舍命的开团,就像石子投入大海,掀不起一点波澜,转眼被刷了满屏的“白给”。

 

他想过有可能会在这个地方遇到田野,但并不抱什么希望,只是个脑海中一闪而过的念头,但他偏偏还是遇到了他。田野从星巴克走出来,手上是空的,除了一个套着猛男壳子的手机以外,什么也没带。

 

脸上的表情说不上糟糕,但就是少了精气神,整个人都蔫着。

 

喻文波不禁暗自想,他这个样子,也不知道是怎样才骗过了明凯和阿布,才能让他一个人出来。表情可以传达情绪,田野就是最直观的那一种。开心,或者是难过,总能在心思不深的少年人脸上看到端倪。

 

鬼使神差地,他并没有打招呼,而是直接跟在田野身后,维持着距离,随田野一起漫无目的地乱晃。

 

田野在小公园的一角坐下,转过头看了眼五米开外的喻文波,“坐吧。”

 

他身前不远处,热热闹闹的老年歌舞队正在排练,阿婆们挽着舞伴,鲜红的裙摆如蝴蝶的翅膀般飞扬,衬得安静端坐的他愈发像一座瘦削易碎的雕像。

 

喻文波突然想起曾经看到的,赵志铭问田野的一句话。

 

田野,你以前很开朗的。

 

但他什么都没说,只是沉默着走过去坐在了田野身边。

 

田野也不说话,手指绕着打了一圈又一圈,大拇指眼看着马上又要被撕得见血,他才干涩地开口。

 

“喻文波,我是不是,真的不行了。”说这话的时候他把头埋得很深,刘海的碎发在手臂上压得乱七八糟,他肩膀小幅度地震颤,控制过的声音还是抖的。

 

“想什么呢。”喻文波用力大抵是他所能有的最温柔的语气,“你就是最强的,没有人能做的比你好了。”

 

“可是......”

 

“你只是太累了。”喻文波伸手环过他的肩膀,将他拢到自己怀里,“田野,你只是太累了。”

 

田野的额头贴在喻文波胸前,喻文波突然感受到一点濡湿的触感。

 

“没关系的。”他说。

 

“可我怎么能哭呢。”视线之外田野红着眼眶,前所未有的无力,“如果连我都哭了,他们怎么想。”

 

需要撑起这个队伍的是我,我怎么可以。

 

喻文波一顿,将自己的外套脱下来罩到田野头上,阻隔了周遭的视线,他手指一下一下顺着田野的背,像是在哄一个小孩子,“没事的。”

 

“没事的,田野。”

 

“现在只有我们两个。”

 

“你哭,我不告诉别人。”

 

田野什么都没说,只是任凭眼泪滚了下来,连带着所有复杂而莫名的情绪,有理或无理的委屈,一齐融化在喻文波的胸口。时隔十八个月,他再一次伸出手来,抱紧了喻文波。

 

他哭了很长时间。

 

这是他第一次在喻文波面前哭。也是他成年以来,第一次在别人面前哭。

 

更多时候,他只会悄悄地在俱乐部门前蹲一会,趁着夜风起,将迷茫和无措都碎在风里,无人知晓。

 

还红着的眼睛看起来湿漉漉的,田野抬起头来又转开,有些不好意思,别扭着不肯看他。罩在头上的外套滑下来,正好披在了他肩上。他知道,喻文波并不是个多么温柔的人,这几年来,大概把难得的温柔全部给了他。

 

他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的语气,“不是吧哥,也太大方了,巴黎世家拿来给我抹眼泪。”

 

喻文波学着田野以前的样子摸了摸田野的头,换来田野一个白眼,“那必须舍得,野哥这些年的贵族特供棒棒糖我可没少吃。”

 

田野终于笑起来,“那我亏了,你得还。”

 

“不还的话,下次比赛我喊打野抓爆你。”

 

“我好害怕。”喻文波伸了个懒腰,靠在了扶手椅上。

 

 

 

10

或许有人是天生的大心脏,但那不会是喻文波。

 

说他是天生大心脏的,大概是对他这几年经历的漠视。从父亲口中那个“心态非常脆弱”的孩子,到如今处于风暴中心还能反手宽慰他人的定心针,他所经历的与他说出口的相比,从来都多得太多。

 

2017年春季赛是喻文波正式加入IG的第一个赛季。年龄不够的他只能看好板凳,加上IG这一年的成绩不佳,他几乎是销声匿迹在众人的视野中。可偏偏,这一年,已经成为他的恋人的田野,在职业联赛中,绽放出了与以往不同,却同样夺目的光芒。

 

野心家可能并不是个多么好听的词汇,可喻文波想,在EDG让二追三夺得夏冠的那一刻,他就是一个野心家。

 

他一定要,比田野身边的每一个ADC都更耀眼。

 

但世界上哪来那么多一帆风顺的事情。第一年年龄不够坐的饮水机的失落,第二年频繁败在简自豪手中的不甘,都曾是他不愿意揭开的伤口。

 

他不是个喜欢怀疑自己的人,但连他自己也不敢说,他从来没有哪怕一个瞬间怀疑过自己。

 

那时候不管他是心情不好还是心态爆炸,田野老喜欢拿糖哄他。“哎呀喻文波,昨天的事已经过去了呀,小孩子才对过去的事耿耿于怀。”

 

如果是现在,他估计会佯装恶狠狠的样子,从田野嘴里抢过棒棒糖,“那我就是小孩子。”

 

可他那时候小。

 

没能真正成熟起来的人,是最不会承认自己不成熟的。

 

于是他闷闷地说,“我没想。”心里别别扭扭地难受,田野,我不是个小孩子了。

 

喻文波身上的光环太盛,从出道前便是,年少成名,背负压力,他太急于证明自己。宋义进私下里偷偷告诉过田野,比赛结束后喻文波曾偷偷地哭过,因为他害怕自己表现的不够好。

 

当众人对他的质疑一浪高过一浪,田野陪他坐在马路牙子上,抽走他手中正在看论坛的手机,作势要拿他的小号打字回复。

 

“你干什么?”他抢回来护在怀里。

 

“他们不是说你是被水军吹出来的吗?”

 

田野看着他,说的很认真,“我就是你的水军。”

 

“在我眼里,你不需要和任何人比,你不比任何人差。”看着他的那双眼睛瞳仁黑亮,闪着细碎的光,他还来不及感动,下一秒,田野就对着腿上鼓起来的红色小块跟他抱怨,“哎我都被蚊子咬了,喻文波,哄我。”

 

后来再想起,喻文波才惊觉,从17年到18年,从队内最小的弟弟变成不得不扛起大旗照顾更小队友的大哥,田野把耗费在队伍以外的心力和温柔都给了他。

 

他一天天成长,田野亦是。

 

这两年里,田野好像变了很多,好像已经慢慢看开了EDG逐渐朝着联赛后位倾斜的天平,也开始学着释然。

 

但不是的。

 

他知道不是的。

 

田野骨子里是个很骄傲的人。

 

不管是在赛场,还是在生活中,田野都有自己的骄傲,面上不显,可仔细观察就能发现,他几乎只和自己认可的人来往。几年前,当他们还只是朋友的时候,田野开玩笑般对他说,“我就是最好的那一个。”话说得随意,仿佛只是一句普通的口嗨,可他却从田野亮得惑人的眼中读出了飞扬的意气和胜利堆积出来的自信。

 

那是盛夏时节,北纬31°酝酿出的热浪翻滚着瑰丽的火烧云一下子笼在喻文波心头,心跳莫名。

 

哪怕已经过去了很久,那份悸动仍被好好地收藏在心里。好多看客都几乎淡忘了,田野曾经也是个灼眼的少年,但喻文波不会忘。

 

是田野陪着他蹚过了那些青涩稚嫩的年岁,如今他亦想陪田野撑过凝滞艰难的时节。

 

他靠在椅背上,看着天上飘浮不定的云朵。

 

以前你总跟我说,都会好起来的。

 

那现在,换我来对你说。

 

 

 

11

田野又一次把他的EDG扛在了肩上。

 

一切都在变好。

 

夏季赛结束后的短暂假期,感情进度马上又要走到九十九的两个人约出来玩。到底还是年轻人,出门前一天,对着手机屏幕打了半天的字,最后定下来要去的地方是游乐园。

 

出门的时候喻文波穿得很随意,天热,便顺手在柜子里摸了件宽松的T恤,全然不觉哪里有什么问题,倒是田野看到他时想起来些什么,对着他这一身佯装皱眉,“这衣服不是你的吧,跟我见面穿别人衣服?”

 

喻文波仔细回想:......这件好像还真是之前从IG搬走时误拿的宋义进的衣服。

 

田野看起来一副气鼓鼓的样子,实际上情绪只浅浅浮于表面,喻文波一眼看透,他也装着不开心,“老宋穿过什么你怎么记得这么清楚!”然后趁机耍赖,“那下次你给我一件,我穿你的。”

 

在大转盘上,被滚过来的喻文波压到的田野嚷着“减肥啊哥!”,又想起这一茬,趁着晃动轻轻踹了喻文波一脚,“还穿我衣服,你要穿不上了。”

 

鬼屋推出了新场景正在宣传,喻文波对着传单若有所思。田野看着他的表情,感受到了不妙,“别吧,我玩那个会死的。”

 

“不过——”田野话锋一转,“你要是特别想玩,戴那个我就陪你。”喻文波顺着他手指指着的方向看过去,鲜艳的米妮头箍正在货架上耀武耀威。

 

喻文波:......

 

喻文波:“好。”

 

看着眼前明显意外的田野,他带着得逞的语气安慰,“哈哈哈哈放心,不去鬼屋,我也不想去。”

 

“你想看就戴给你看嘛。”

 

田野觉得说出来可能都没人信。但喻文波有时候确实可爱,也挺会撒娇的。无论是眼下,还是平时。

 

他会在队伍体能锻炼的时候撅着屁股趴在瑜伽垫上,拿滚轮挡在手机前开小差;也会在双排打出巨额伤害的时候会让自己去看,暗戳戳地等夸;还会在玩小游戏输了抿嘴装委屈或者装凶,拿那种柔软棉花做的玩偶锤虚张声势。

 

说起来,喻文波对田野一直都是不同的,田野不是不知道,喻文波算是个把tm当逗号用的男人,但是在他面前,喻文波总是会不自觉收敛自己不文雅的语气词,语气也会不自觉地温柔起来。

 

喻文波戴上发箍,想想不能亏了,顺带给田野也来了一个。两个傻子对视一眼,一起傻笑起来。

 

扮酷有什么用呢,总归不会让对方更开心。成熟的男孩子才不介意在喜欢的人面前撒娇。

 

 

 

12

熟悉一点的朋友都知道,田野并没有什么酒量可言。

 

最多也不过是队伍聚餐的时候,象征性陪中单抿上一点,只有一点点,自然也见不了醉。但喻文波见过田野醉了的样子。

 

晚饭去的常去的那家烤肉店,之前和香锅他们聚餐来过好几次,两个人单独来还是头一遭。平板在喻文波手里,他递给田野问田野点什么饮料,向来不怎么参与点单的田野这次也一样,推回去说了句随他就好。

 

喻文波暂时性地强压下心底的愧疚,选择了一款带酒精的,觉得自己辜负了田野的信任。而田野看着喻文波勾选的地方,也没有说出口,之前和明凯约这家的时候,明凯指着饮品单子跟他讲过这些后劲有点大他最好别碰。

 

两个人都怀着同样的心思,接下来的事情怎么会不顺理成章。

 

喻文波心怀不轨:你多喝点。

 

田野乐得配合:这个好喝哎。

 

甚至因为知道含酒精,田野怕喻文波陪他喝多了胃难受,还从喻文波手上抢了几杯。

 

田野不常醉,但他醉了的样子是那种难能一见的可爱。

 

托基因的福,他喝酒不上脸,但脸颊还是会比平时粉一些,喻文波见他已经开始往椅背上靠,忙伸手把他揽过来。

 

“喻文波,你有什么想问我啊?”喝醉了的田野忘记了自己和喻文波心照不宣的默契,“我已经醉了,你可以问了。”他努力直起身来,“你快问啊。”

 

两个人的脸贴得很近,田野眼里含了水,像小动物一样干净透亮,喻文波咬了下嘴唇,“我和王杰你喜欢谁多一点啊?”

 

“你啊。”田野回答得毫不犹豫。

 

“那我和明凯呢?”

 

“那不一样!”田野理直气壮,然后低头想了想,小声说,“那还是你吧。”

 

“那,我和deft呢?”

 

这又是哪辈子的陈年老账?酒的后劲确实有点厉害,田野脑子越来越晕,迷迷糊糊地想锤他,喻文波捉住他的手,“别耍赖,田野你说话啊。”

 

“我跟他吃饭都是他付钱,跟你吃饭都是我付钱,我还不够喜欢你啊?”

 

“喜欢你喜欢你喜欢你,还要听吗?”

 

喻文波笑,样子像极了一只得意洋洋的柴犬,“嗯,你最喜欢我了。”

 

田野跟读,“嗯,最喜欢你了。”

 

喻文波开心了,没去纠结自己之前其实请过田野好几回的事实,“今天我付钱。”

 

饭已经吃得差不多,他想喊服务员来结账,突然被人扯住了衣角,田野声音很软,脸上带着有点期待的表情,“我都说了喜欢你啊。”

 

喻文波:???

 

田野见他没反应,有点急了,“电视剧里,说完喜欢,你不应该亲我吗?”

 

喻文波愣了一下,随即带着笑在他脸上亲了一下,“那我们在一起好不好。”

 

田野点点头,乖乖坐好等他买单。

 

回程的路上田野很安静,在出租车上靠着喻文波半梦半醒,走到一半,他突然闹起来,“这不是床!我不要在这里睡!”

 

“我们回去,回去就有床了。”

 

“我不,我现在就要睡。”

 

喻文波:......艹,没掌握好量,灌多了。

 

“师傅,路边停一下,麻烦了。”

 

 

 

13

雪白的床单被套,简约的顶灯,床的对面摆放着电视机。田野睁开眼睛,确认了自己这是在酒店。昨晚发生的事在脑子里走了一遍,田野后悔得只想拉过被子在床上伪装成一具尸体。

 

昨天应该再多喝一点的。

 

怎么就没断片呢!

 

昨天他吵着闹着不要坐车,最后喻文波没办法找了家最近的酒店开了房,办手续的时候,因为他醉得太明显,前台还再三跟他确认他是自愿来开房的。

 

想必喻文波当时的表情一定很精彩,他当时什么表情来着?啊,怎么这个想不起来了。

 

田野小小叹口气,吵醒了睡在旁边的漂亮弟弟。

 

喻文波身上还穿着那件从宋义进那里顺来的略显宽大的T恤,睡了一晚已经有一点发皱,刚醒过来的阿柴还有点迷糊,伸出手很自然地在田野头上呼噜了一把。

 

昨天晚上田野闹得不行的时候,他就是这么哄的。手心下毛茸茸的触感动了动,喻文波才意识到田野已经醒了,“头痛吗?”他坐起来,因为刚起,声音还有点哑,带着颗粒感的嗓音加上同睡一床的境地,气氛一下暧昧起来。

 

“还好。”田野显然意识到了气氛的改变,试图挣扎,“为什么不开两间啊,你这样我可以说你拐带醉酒少年哎。”

 

“因为我们在一起了啊。”喻文波说得理所当然,仿佛知道他想耍赖,“如果那时候你喝醉了,那你现在是清醒的吗?”

 

田野点点头。

 

喻文波看着他笑起来,是那种发自内心无法作伪的怦然,他眼中的认真一如当年,“田野,我们在一起吧。”

 

第一次分手是喻文波提出来的,和好也是他提的。

 

田野把头扭过去:“你说在一起就在一起,我岂不是很没有面子。”

 

可他分明也是笑着的。

 

喻文波大着胆子吻上去,田野伸手,环住了他的脖子,嘴里含混着溢出来一个“好”。

 

因为喜欢你,所以,我当然会再一次跑向你,拥抱你。

 

 

 

14

其后,凛冬散尽,星河长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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